那天夜里，范耀忠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床沿上，掰着指头算他银行卡里还剩多少。房租的转账记录还在微信里躺着，那2350元是梁艳芬退给他的，2000是他欠房东的租金，还有350是上个月他俩出去吃的那顿烧烤。

他把手机摔在床上，一声没出。屋子里很安静，窗外有几只流浪猫在叫，像是人在哭。

2020年12月的冬天，范耀忠还在尊府足浴店打工。他干活勤快，话不多，是店里为数不多愿意加夜班的人。

梁艳芬就是那时候出现的。她长得不算漂亮，但嘴巴甜，会哄人。她说她爸爸刚去世，没钱回家祭奠；她说她牙疼，补牙的钱一下就没了；她说她用支付宝分期买了护肤品，现在卡额度也爆了，连晚饭都顾不上。

范耀忠不是个多事的人，但他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了“心软”二字上。他说：“要不我转你点儿，你先把事解决了。”

梁艳芬一开始说不要，说她不好意思。可没过两天，她就接受了这“第一笔”微信转账。

“只借几天，下周发了工资就还你。”她这么说。

可下周来了又走，梁艳芬没有还钱，只是又拉着他说，“耀忠，再帮帮我一次好不好？真的是最后一次。”

那一年冬天特别冷，但梁艳芬每次都穿得光鲜亮丽，衣服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。范耀忠从来没见她加夜班，倒是经常看到她下午请假出去。

他心里其实有过疑问，可每次梁艳芬带着那点委屈的语气一说话，他又咽了下去。

借钱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
从几百，到几千，从2020年年末，一直到2023年6月29日，前前后后加起来，他微信转账给梁艳芬的总额已经是30480元。

范耀忠从不抽烟喝酒，也不打牌赌钱。他的钱是掰着手指攒出来的，存着想着以后结婚用。但三年多下来，他的钱，一点一点地全打了水漂。

最心酸的，是那年六月。他实在扛不住了，欠了两个月房租，房东每天在门口晃，弄得他都不敢下班回家。

他跟梁艳芬说：“艳芬，要不你把我之前借你的钱还我一点点，我先把房租给交了。”

梁艳芬倒是挺爽快，第二天就转了2350元过来，连带还发了一条语音：“耀忠，我是真的难得不行了，这钱是我卖了点首饰才凑出来的。剩下的，等我这个月发工资再给你补。”

那语音里，她声音软软的，还抽着鼻子，像是哭了。

范耀忠当时还挺感动的，想着这女人也不是那么没良心。

可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过去了，梁艳芬像蒸发了一样，电话不接，微信不回。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今年三月，他打过去，她冷冷地说：“我现在没钱，爱怎么着怎么着。”

然后——他就被拉黑了。

他不甘心，翻遍了自己微信转账记录，一笔一笔地截图、整理。他打了12368，问法院；他也在抖音上刷到一个叫“讼状元”的法律平台，说能帮人处理借贷纠纷。

范耀忠点进去，犹豫了两天，还是拨了那个电话。

“你是范先生对吧？我先跟您确认几件事情。”接电话的是讼状元的一名法务人员，声音挺有耐心。

“请问你们之间有没有签借条？”

“没有，她从来都说‘你先帮帮我’，我当时也没想着要她写。”

“微信转账有备注吗？”

“有的，有时候我写的是‘借你’、‘帮你用’，也有几次是直接转过去的，没备注。”

“她有没有还过你一部分？”

“有，2023年6月，她转了2350元给我，说是还我房租钱和饭钱。”

“有没有证据表明你曾多次要求她还款？”

“有，聊天记录都有。”

“那就可以了，我们先整理证据，再起诉她。”

讼状元的法务团队动作很快，三天内就把起诉状、证据清单和相关资料准备好了。范耀忠第一次看到那么正式的法律文件，心里一下子有了底。

法院立案后，给梁艳芬发了应诉通知。她压根没理。

“她可能以为你是吓唬她的。”法务人员说，“但法院调解程序一走，她就跑不了。”

几天后，法院组织了一次调解。梁艳芬这才露面，视频那头的她穿得依旧体面，头发做得一丝不乱，嘴里却说得很可怜：“我不是不想还，是我真没钱……我一个月工资四千，还要交房贷、养孩子，我哪还得起这两万多？”

“你不是说自己没孩子的吗？”范耀忠忍不住开口。

梁艳芬一下子脸红了，眼神乱飘。

法务人员没给她留情面：“梁女士，我们有完整的转账记录、微信聊天记录，也有你退还的部分欠款记录，所有证据都能说明这笔借款属实。你既然已经还了一部分，也说明你认可这是一笔债务。”

“可……可我真没能力一次性还这么多……”她声音低了下去。

“可以分期，我们可以协商。但前提是你承认欠款事实，愿意还钱。否则，法院判决下来，你不仅要还钱，还要承担诉讼费和违约责任。”

梁艳芬咬咬牙，最后点了头。

调解协议签下时，范耀忠的手都在抖。他不太识字，签字的时候还特地让法务人员陪他看清楚了每一条。

“她每月还我两千，十四个月就能还清。”他说，“我不要利息，只要她讲点良心。”

事情有了结果，范耀忠并没觉得多开心。

“她当年说的那些话，一句都不可信。”他说，“但法律说了算，这我服气。”

现在每个月，梁艳芬会按时转账。他偶尔点开她的头像看看，想不明白：她到底是没钱，还是从没想还？

但这事让他明白一件事——借钱这事，情分是情分，账得分明。哪怕你是个“老好人”，也不能永远吃亏。

他说：“讼状元给我出主意，起草材料，还陪我去调解，我是真感谢。但我也想告诉别人，别光靠心软，人不能总等别人良心发现。”

他说这话的时候，屋外正好又有流浪猫叫。望着猫咪满怀期望的眼神，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面对维权困境时的无助，他想起家里还有一根火腿肠，他赶紧回屋掰了几块拿出来喂给猫咪吃。猫咪先是警觉后是胆怯，但最终抵挡不住火腿肠的香味诱惑开始大快朵颐起来。

范耀忠的内心涌出了久违的欣慰，曾经他也和这只流浪猫一样茫然和无助，此时的点滴善意仿佛就是在宴请彼时的自己

（本文中出现人名均为化名）